这个国家有这么一句俗语。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这句话说的其实挺在理的,河边的人以打渔为生,那么山里的人则以山菜野兽为生。但别忘了,住在山里的人并不代表他们不吃盐,海边的人并不代表他们用不到木柴。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贸易的重要性了,所谓物资流转,互通有无,可以让缺乏某一必须资源的国家可以通过买卖自己多余生产来维持运作,果然商业是一个伟大的人类发明。
所以说,即使地表多山,土地贫瘠,即使海岸线极短,渔业可以忽略不计。地处一个几乎不怎么宜居的地理环境,却拥有着令其他国家瞠目结舌,独一无二的丰富的矿产资源,还有那些几乎是踏破四海,足迹遍布每一个角落的众多商人,昆仑这个国家,依旧保持着他稳步迈进的发展势头。
其实仔细看看,昆仑这个地处东方中土地区的矿业国家也算可怜。国土不能算小,但略显狭长,而且都集中在内陆,海岸线很短,可以称得上港口,整个国家也只有济卫这么一个,昆仑国分为六个部分,除了最东面的包括济卫在内的东胜,还有兴安的领地一半是平原外,其余就是清一色的山地了。地下丰富的矿产在给这个国家带来财富的同时,过量的金属元素几乎也断绝了山上梯田的耕种可能,作为一个粮食一半要靠进口的国家,等同于是把自己的命门送给了其他国家。
再看看周边,北边是彪悍的罗刹蛮族,西边刚刚完成武力统一的斯兰国并没有打算结束自己武力扩张的意思,东面在大海的彼端,扶桑也同样正陷入内战,混不下去的军阀组建了海盗肆意袭扰沿海,掠夺财富,而南面,与昆仑有着几个世纪历史问题,同时也是世界上最强帝国,傲日天国,早就把昆仑当成自己的了。在各方强大势力夹逼之下,这个国家却受到复杂地形带来的天险保护,真不知是幸与不幸了。
其实昆仑不是一个拥有完全独立主权的国家,事实上,昆仑诸领国联合,才是昆仑的正式名称。昆仑的六部分,其实是永远独立军队,首脑,政府,象征,信仰的六个领国。而六个领国中,公认以天都为至高政府,所以结果就是一个政权下的六个政府联合治国,这样子混乱的形态。一切都是历史原因,与傲日帝国也有关联,但这里也就不多做赘述了。
昆仑的六个领国,从西面开始算起,维木,天都,蒙凉,彭泽,兴安,东胜,东升靠海且产粮,兴安多山林出产优质木材,彭泽是重要的商业走廊,而蒙凉,天都,维木,则是矿产。
昆仑的军事实力并不弱小,一切又是托了自然资源的福。
四十年前,火器在西洋出现,而火绳枪这种新式武器随着双牙王国的商船来到东方,从东胜普及至昆仑全境,也就是两三年前的事。在此之前,战场上只有冷兵器的时代,武器与甲胄的质量,对于士兵的训练能力有着成倍放大的功效,而昆仑国的特有矿产,使得轻便而坚固的兵器成为了可能。现实情况是,从彭泽与东胜出口出去的武器与甲胄为这个国家创造了大量的外汇,昆仑的富豪们,基本都是这么发家的。
即使火器已经出现,现在的战争仍旧是以冷兵器为主力,虽然对于射程远威力大的大炮来说,可以压制冲上来的步兵,但面对射程和装填速度都差强人意的火绳枪,基本就是五十米冲刺上去给一刀的事情。而对于昆仑来说,无论冷兵器还是火器都不是问题,因为众所周知,火器对于金属的要求更苛刻。
矿产丰富的国家,金属冶炼,锻铸工艺必定强于他国,也算是一方山水养一方人吧。既然是这么一个地方,那么有一个两个锻造世家那也不算事奇怪的事情。
其中一个就是位于昆仑天都的蝉庄。
为何叫蝉庄,并不因为这里多蝉,毕竟天都这里都是山,为了建房大部分的树被砍掉了,光秃秃的一片,怎么想也不适合鸣虫栖息。
在过去,应该是两百多年前,蝉庄的先祖们,想当时昆仑的名义统治者,天都的领主先上了一把刀。就制式来看,它属于柳叶刀的一种,薄刃宽身。但在太阳下观察,就可以发现它比柳叶刀要狠得多,它是透光。理由很简单,此刀不需要开刃,因为那头发丝一般厚薄的刀身,本身就极为锋利。一般的金属,薄则利,利则脆,但它却很另类拥有着极高的强度,可以自由弯曲且不折断。当时第七代领主的李盛感叹于此刀的工艺精良,于是就赐了锻刀者一块京畿山上的地修建工坊,专门为本国提供优质武器。
那把刀的名字,就叫做蝉翼。所以,工坊的名字,就叫做蝉庄。
庄内有109口人,复姓欧阳,都是当年锻造者的后人。
庄内的人,在这两百年内都重复着先祖的生活,与火焰和炽铁舞动着。
“那边的炉温度太低了。”
“知道了。”
“火再大点。”
“好。”
“叮!叮!叮!”
欧阳家的男人早已习惯了这种流汗的感觉。他们从5岁就开始接触兵器,8岁开始作为帮工学习锻造,13岁打造出人生中第一把兵器成为学徒,之后一生,直到老死,都要在炉边度过。
欧阳刃锋,是刃字辈的后生,算算年龄也不过16岁。在他的手里,已经能产出正规军规格的优秀装备了,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是同辈中最优秀的那个。
“阿锋。”
“头,怎么了?”
“手头的事情做完后去顶一下老林,那老东西把腰折了。”
“不会吧!”
“什么有的没的,都在哪趴着了。”
“靠!果然是这样。知道了,头。”
蝉庄现在的男丁一共有65个,为何有这么多,因为从8岁进工坊那天开始,直到老的干不动活,都算是男丁。比如说老林,剑字辈的长者,今年已经70多岁了。对于他这种年纪照理应该在家中享享清福了,不过貌似他非要坚持自己还年轻。
就像别的工坊一样,蝉庄的工坊里会有一个工头,作为锻造世家,工头基本就会被认为是现任大当家的继承人。现在工头比阿锋大一个辈分,32岁,叫欧阳炉青,顺路一提,现在欧阳家的当家是锋字辈的,比炉字辈大一个,而剑字辈要再比锋字辈大一个。换句话说,阿锋要管剑林叫太爷爷。
今天早晨,炉火刚起,本来赋闲的老林不知是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再到工坊里上工,看着已经一把岁数的欧阳剑林执意要进工坊,工头炉青真是一脸的无奈。
“老林,不是我说你,你这么大岁数还来这里,不是添乱么。”
“臭小子,老林我在这里打铁的时候,你爹还没生出来呢,让我进去。”
“进去是可以,但是老林,你还干的动么?”
“少废话,我今天就是一句话落在这里,让我进去,还是我教训你一顿再进去。”
面对这种偏执的老人,不只是炉青,其他人也都是哭笑不得。
实际上这种情况,他们以前也遇到过,而且不只是一次,算是非常普遍的情况了。
想像一下吧,一个从8岁开始就在工坊里做工的人,打了几十年的铁,能想象自己不打铁的生活么,一旦老了之后闲了下来,那种空虚感就会想一窝蚂蚁一样在闭眼时钻进大脑里,怎么散也散不去,已经有不少老家伙干不动了仍旧坚持要回到工坊,其实可能只是想再闻一下炽热的钢铁所散发出的那种特有味道。
一想到自己老了之后,也会变成这样,炉青就不由得心软了下来。
“行,就听你的,但记住了,现在我们忙着呢,这波大单要是不能在月底交货,就赶不上商船了,那我们损失就大了。”
昆仑出口的兵器并不是上战场的那种,而属于工艺品,只不过这些工艺品不知造型美观,实用性也非常可靠,但如果要大规模装备军队,怎么想都是本地产的更加划算。这次蝉庄的订单就是这样,南洋的玛拉有很多的商人,去年这些商人刚刚向蝉庄订购了一批,说是第二年再取,从武器到甲胄都有,数量较多,而且还要求精致,这样就不能在蝉庄的那些地方工坊里制造了。那群商人现在又到了济卫港口,信风一到立刻就走了,这笔单子虽然是通过那边的接头人飞鸽传过来只用了几天的时间,但毕竟货物不可能用鸽子来运,从天都搬运到东胜还要再横跨一个彭泽,需要很大的功夫。去年他们付得定金,只够一个材料成本。仔细算算如果不能在一个月内完工,那么一年的幸苦就都打了水漂了。
这就是炉青担心的事情,但对于剑林来说,这怎么都无所谓了,成功的他一下子就返老还童了。看到长者这么开心,那些做小辈除了无奈的笑笑,也只能无奈的笑笑了。
结果,这个老顽童并没有就这么消停,原本考虑到他的身体,只要求他做鼓风这种需要体力但不是很吃力量的工作,大概是只是坐在那里看看并不过瘾,剑林老爷子非要再试试年轻时轮过的大锤子。年轻人拗不过他,也只能让他试试了。
老人家虽然老了,但非常地要强,才试了两下,就已经气喘吁吁了,关键是还没砸对位置,边上的人看着都胆战心惊的,生怕一个脱力那锤子直接落老爷子面门上。
看到自己老成这样,估计是想起了自己年轻时的孔武有力,莫名地怒火中烧了起来。
“我,我*你姥姥。”
伴随着骂声,老爷子的大锤又一次举过了头顶,在旺盛的炉火映照下,那身姿就像一个年迈又不屈的战神,把小伙伴们都惊呆了。之后,咔嚓一声,没有人能料到人的身体居然还能发出这么清脆的声音,老爷子就把腰折了。
一群人手忙脚乱地算是把老爷子救了下来,没让大锤与他做一个亲密接触,然后手忙脚乱的把他抬出了工坊。
现在轮到欧阳刃锋来救这个场了。
原本在那里的铁条是一把神州古剑制式,不过被那么胡乱的砸两下,形状略微有些不均匀,但本来锻打的目的是使得金属变得更加紧密,形状本身就是最后才会修整的,所以也没什么问题。但因为刚才的骚乱,金属的温度很明显的下降了,如果继续让它自然退火会影响硬度,所以趁着还不算晚,再把它扔进了高炉之中。
铁匠的工作,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虽然炉火旺盛,但光线比较白天仍属于昏暗,要是一锤子不小心砸到了什么不该砸的东西,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庄里面的男人在干活的时候,女人们就会负责家务,这群除了打铁什么都不会的大老爷们能活到今天,也全亏了这些贤内助们。
山中日落,由于群山的遮挡,天黑的特别快,而庄里有一口清亮的金锣,时间差不多的时候,女人就会敲响厨房边的那口锣,告诉废寝忘食的男人们,你们该吃饭了。
蝉庄的兵器口碑甚好,毕竟是信得过的大品牌,所以庄内的花销从来就没有过捉襟见肘的时候,每顿饭都会像宴会一般丰盛。好菜就不必了,那群缺心眼的也吃不出来,但饭桌上好酒和香喷喷的肉是要多少有多少。
作为一个大家族,一百来号人在一个大堂里一起吃饭,坐在主桌的一定是族长和各位长老,族长是炎字辈,就不说他的年纪了了,而其他的则是清一色的剑字辈,大当家的欧阳锋决一家则坐在次桌,其余按辈分分别入席,因为白天干了一整天的活,为了宣泄压力,每晚的饭局都会非常地热闹。
但一开始,大家总是非常地文静,完全想象不出他们是怎样的五大三粗。
欧阳锋决清了清嗓子,故作庄重地说道:“嗯,大家今天干活辛苦了,下面请族长为我们这些后生今天的成果讲两句话。”
说完,族长想站起来,边上的人见状赶紧上去搀扶,只见他嘴巴半开半闭,眼睛不住的翻白眼,手中的酒杯艰难地举起,里面的酒晃得一地都是,就是这么艰难的情况下,他仍然用那颤抖的声音,坚持不懈地说出了一句话。
确切的说是一个字。
“干。。。。。。”
“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干!!!!!!!!!!”
“臭小子,那块牛肉是我的!”
“餐桌无父子,谁抢到就是谁的。”
“你这混小子,回去抽死你。”
“你们这群男人别抢了,菜多得是。”
“头,这次一定要灌倒你。”
“每次都是哥几个先倒,就从来没看到你喝醉过,这次一定要看着你趴下。”
“怎么,苦头还没吃够呐,告诉你们,你们一起上也没用。”
“有空唧唧歪歪,不如先干了这一碗。”
“那我就不客气了。”
“干!干!!干!!!”
“啊,又来了。”
“这已经是第几次了?”
“不知道,上个月就这样了。”
“先说话,到时候我可不背胖三叔,每次都是我背他,想累死我么。”
场面失控的程度,实在是让人咋舌,苦的全是事后收拾的女人们,不过每餐都这么欢乐,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让人佩服。堂里一共9张大桌,空出了三个位置,其中一个是折了腰的欧阳剑林。至于另外两个,大家都心知肚明,这两个人不可能与大家一起吃饭。
在大堂的另一边,有着数量众多的一排排平房,大家都聚在一起吃饭,如果在那本应是漆黑一片的位置看到窗内闪出亮光,那肯定是欧阳刃锋的家。
家里的布置很简单,两张床,三张板凳,一桌一柜一盏油灯,这里所有平房都是一般制式,房子是按照人头分的,人多一点,可以住的大一些,这点即使是工头也是一样,至今还没讨老婆的欧阳炉青甚至连独立户都住不上,只能和别的单身汉挤一个房间,当然,如果他不是非要娶城里女人的话,也不至于会孑然至此。
这里只有两套带院子的大屋,一个是还要配几个佣人给族长住的,一个则是大当家的那一家人住。
与平时一样,阿锋的桌子摆放着与大堂里一样的菜,就是品种少些,毕竟人少吃不了那么多,而且多年下来,其他同族女性基本也摸清了这孩子的喜好,桌上的都是他喜欢的东西。
他不与大家一起吃是有原因的,自从他母亲去世一年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在大堂里,这和心理阴影什么的完全没有关系,真正的理由此刻正安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那是一个拥有瓷器一般精致脸颊,又如同瓷器一般面无表情的小女孩。她本是父亲抱回来的一个婴儿,说是母亲在外收养的孩子,阿锋的干妹妹,名字叫欧阳天洁。
母亲出葬后,父亲将两个人抚养了一年。阿锋成为了一名学徒,而天洁刚刚会开口说话,父亲便失踪了,从此下落不明。是死是活也没人知道。
天洁自幼有一种怪病,她见不得阳光,小时候阿锋曾抱着她到太阳下,只要一接触到阳光,她就会开始哭,哭的撕心裂肺的,吓得阿锋再也不敢带她晒太阳了。后来父亲说,这病以后会好的。因为见不得阳光,户外不能好好活动,也不方便带她去城里找大夫看,事实是随着天洁的长大,情况确有好转,所以也就没太多的去管她。
阿锋父亲失踪后没多久,族长说天洁这孩子身上有邪气,要求大家不要靠近她,其中包括欧阳刃锋。自然地,阿锋不同意,最后大当家他们一合议,只允许阿锋照顾她,为了避免大家也同样疏远阿锋,工头还扯谎说,阿峰身上有正气,不怕不干净的东西。好在这么多年也确实没发生什么,也就这么过去了。
事到如今,连他自己都记不起是怎么把这个小女孩从一岁拉扯到现在的,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这个小女孩非常的安静,有些时候甚至会让人误以为她是个哑巴,有些时候一坐便是一整天。应该也是托这个的福,阿锋也没有那么幸苦,有其他人的帮忙,不至于成天忙里忙外的。
都说省心的丫头是家中一宝,这话一点也不假。工坊的事务比较烦重,有些时候忙了一天,在结实的身心也经不住某些烦人的软磨硬泡。
“小锋。”
“我回来了。”
“幸苦了。”
“嗯。”
“晚饭呢?”
“马上。”
“哦。”
话不多的小天洁与阿锋的对话基本就是这么个情况。
虽然就外人看来,这种对话极度的反常,尤其是对于一个只有五岁的女孩来说。但阿锋却并没有感觉,毕竟他不是一个天生的花花公子,母亲又早逝,女孩子的心思也从来就没琢磨过,何况他是个没出过庄,也没碰过女人,不食人间烟火,甚至可以说是十六岁依旧没开窍那种状态的稀缺资源,所以不能对他要求过高。
关于这种性格,应该与他的家庭情况不无关系。原本他就和家里的女人没什么交流的他,母亲去世,父亲失踪,基本也就决定了他一直处于一个未开发的状态了。
话说回来,阿锋的母亲,欧阳青,那确实是个奇女子。
几乎每个蝉庄的人都这么评价欧阳青,为何她偏偏是女儿身。
阿锋的父亲原本不姓欧阳,本来是庄外人的他是作为上门女婿来的蝉庄。换句话说,欧阳青才是真正的蝉庄人。蝉庄并没有女人不能进工坊这种规矩,只是受基本差异限制,本来不适合工作的人只会给工坊里添乱,所以蝉庄的女人基本就负责内勤工作,作为一个兵器世家,自然也就没有地位。
但欧阳青不一样,可以说,她是一个逸才,身为女人,如果蝉庄人全部站一块,她绝对拥有着鹤立鸡群的容貌,但比起钓一个金龟婿,貌似丹学才是她的爱好,从小时候开始,就不知在房间里搞些什么,有时候甚至是把家给炸了。她的父母也为她的性格头疼不已,最后庄里也只能给她搭了一个独立的小草屋,由她去了。
忽然有一天,这小妮子出现在了全是大老爷们的工坊里,拿着一小包东西,说是要在工坊里上工,当时还是工头的欧阳锋决自然不会由着这女娃胡来,于是把她轰走了,可这女孩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整整纠缠了锋决一个月。最后实在拗不过她,正好当时是闲期,单子全部完成,也没什么生意,便让她试试。
当然,当时只有十四岁的欧阳青,不可能做的动只有强壮男性才能做的体力活,所以基本上都是锋决在代劳。听着这小姑娘的指挥,冶炼金属的时候,在铁液里加入了一开始她带来的那包东西,一些黑色的粉末。
有一件事情让当时的欧阳锋决印象深刻,兵器制作,无论是金属冶炼,铸造坯才,锻打冲压,对于温度都要有严格的把控,经验丰富的熟练工,可以利用五感随时推测出当前温度,而欧阳青似乎也拥有着同样的能力。
结果证明,他的惊讶,实在是来的太早了。
第一锤下去,欧阳锋决就感觉到了异样,和平时一样方法铸造的铁条,触感却与之前不同,但他并没有时间疑惑。边上的欧阳青像是没事找事一样的不断要求淬火,回炉,继续锻打,这和平时的做法在节奏上有很大的区别。不知为何,欧阳锋决没了那份气定神闲,他开始像一个年轻人一般兴奋,仿佛有一扇新的大门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成果并没有出卖他。
这是一把军用规格的量产型大刀,原本是之前那份兴安领主的订单所要求的制式,所用的时间差别不大,但却比之前的交货的那批更加轻盈,但没有损失硬度和强度,相反地两者都有很大程度的提升。
明明是自己制造的作品,却仿佛是小孩拿到了新玩具的感觉,对于欧阳锋决来说,已经很久没有再体会到了,他不得不审视起边上的这个年仅十四,有着尘土也掩盖不了那精致五官的女孩。
“如果你是个男孩,你一定会是个天才。”
不经意的,锋决就对这个女孩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句其实带了些许歧视色彩的话语,到了欧阳青的耳朵里,也十分受听的样子。仿佛就像理所当然的一样,她证明了自己。
就这样,欧阳青成为了工坊中的一员,即使她几乎不在工坊里做工,她有自己的工作间,那是庄里特别为她建的,如同一个男人一样,她每天都废寝忘食地工作,研究着新的配方,新的工艺。最后蝉庄的商品质量得到了飞升,所有人,连族长都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孩比在工坊里只知道打铁的男人们都重要。
原本长老们打算向男人一样给她炉字辈的辈分,不过她拒绝了。如果当时他接受了,那么现在的工头一定是“女”的欧阳炉青。
想必长老们说这句话时,当时还不算大龄男青年的欧阳炉青一定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而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研究改良的欧阳青,等她成亲的时候,已经是27岁了。同龄的蝉庄女人,这时候孩子都生了一窝了。
其实欧阳青到底是怎么去世的,阿锋并不知道,他父亲没说,他也没去问。总的来说,对于母亲的去世,欧阳刃锋并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触,当然至亲的离世,他也不可能一点感觉也没有的。
这点外人绝对很难理解,但对于阿锋来说,那个女人基本和外人没什么区别。因为欧阳青这个人,可以这么说,在他生下阿锋后,没有尽到过,或者说完全没有去尝试着尽一个母亲以及妻子所应尽的责任。就像她之前那样,把所有的时间都花费在了她那间不断为整个蝉庄创造财富的工作室。从什么时候开始,欧阳刃锋开始放弃向那个女人索要母爱,连他自己都忘了。但可以毫不夸张的说,他们之间曾经说过的对话全部加起来要是在一顿饭功夫内全部说完,那一定要谣言。
简而言之,这对母子关系很僵。
所以当欧阳刃锋的父亲,欧阳青是不会说这种话的,所以只能由他来说,他们要外出办事时,当时只有八岁的阿锋表现出了出乎意料地老成。这一去就是三年,当时的阿锋不会想到这是他与那个女人最后一次见面,不过就是事先知道也不会有太大去区别。当他面对那具装着欧阳青遗体的木棺,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的从容与淡定。
他母亲是怎么看待他的,阿锋没有得到过答案,也不会去刻意寻找答案。不过对于那个女人已死的现在,他也无从知晓答案。
“发生什么了?”
也许是注意到了阿锋的出神,小天洁直直的看着他的脸。意识到了自己想到了一些无聊事情,他只是笑了笑然后摸了摸女孩的头。
“什么也没有。”
不是很了解如何与家人相处的他,只能像是以前父亲对自己做的那样,通过这种方式来向他表达自己的意思。只是回应着阿锋的,也只有那无论何时都是如此精致又一成不变的表情。
关于她曾在这里的痕迹,除了在案上供着,却又积灰许久的那个灵位以外。就只剩下阿峰自己,和这个不知从哪捡来的干妹妹了。无论如何,对于他来说,小天洁已经是他无法替代的家人了。
虽然是这样,现在的情况让他更加想念自己的父亲,与欧阳青这个女人不一样,那个男人作为一个入赘欧阳家的人,非常知道自己身份的他,可以说是一个非常标准的倒插门女婿做派,从来就是一副闷声不响,不插手庄里事务的样子。作为一个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他的身体甚至可以用娇嫩来形容,说是手无缚鸡之力都有些侮辱大白鹅的感觉,自然地,他不可能在工坊里干活。因为性格的关系,不被人喜欢,但绝不会被讨厌。
母子关系僵化的结果,父亲便成了阿锋的支柱。即使是父亲回来一年,又一言不发的失踪之后,当然在外人看来,这摆明了是那个男的遗弃了自己的孩子,阿锋仍旧会去相信这个存在感稀薄到他甚至连自己父亲的名字都记不住的这个人。究其原因,虽然小天洁依旧在欧阳刃锋的身边,但她那无言语无表情的样子,简直与欧阳青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小天洁依赖着欧阳刃锋。但阿锋终究也不过十六岁,有些时候,他也需要一个可以依赖的对象。
至少有人能陪他说说话。
不知不觉,他又叹了口气。小天洁依旧只是无表情的看着他,像是在说吃饭的时候不能叹气一样。但终究,这女孩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
随着餐桌上的欢腾,大家基本上都已经筋疲力尽,狼狈不堪了,在山里的夜晚甚是无聊,能做的事情除了睡觉外,也就只有那些一样可以用睡觉来解释的事情了。
对于欧阳刃锋来说,只有看着小天洁安安静静地睡去,才能安心地进入梦境,试图寻找一下自己几乎快忘记的亲人的面容。
第二天,是个雨天。
今天的工坊并没有准时开工,因为出了一些意外情况。
简单说明一下现在的状况,就是欧阳剑林折了腰之后不服气,躺床上还骂骂咧咧的,老太婆怎么劝都不听,一怄气就分房睡了,而老爷子就这么在昨天夜里,不为人知地去世了,寿终正寝。
回想起昨天在工坊里的这位老人家的表现,工头炉青唏嘘不已。
“老林,你不会是知道自己要死了才这么做的吧。”
蝉庄的人,一生除了打铁,就不该有别的想法,毫无疑问,老林就是这么一个人。虽然人还年轻,却不由得想到自己终有这么一天,老家伙可能觉察到了什么才会这么坚持,而自己到了那个时候,又是否也会这样而死呢?
当然,这种事情不是他能想明白的,老祖宗说过,想不明白的事情就别想,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现在唯一确定的事情,是要为这老家伙做一个葬礼。
蝉庄没有所谓的七天还魂的说法,也不会进行守孝这类事情,何况这对老夫妻也没有子嗣。一般来说,是死后第一天,就要将一切事情办妥,做到一切从简。一开始与其他葬礼一样,瞻仰遗容,问候家属,由年轻的小辈进行封棺。事情办妥后已是晚上,天已经放晴,只留下湿漉的石地。一行人会抬着逝者的棺材,来到蝉庄的后山。
当年先祖献刀获得此地时,一位精通风水之术的道长发现了这里,术业有专攻,没人知道这个道士到底叽里咕噜了些什么东西,只知道似乎是和龙脉有关的东西,在这里建设可以旺这旺那,便在这里建了蝉庄。事实上,奇迹真的出现了。一开始先祖将他的武器工坊选在了后山,也就是那个道长说的龙脉汇集的地方。一切都建设妥当,第一次烧炉准备开工的时候,火焰呈现出妖异的浅蓝色,与别的火焰不同,从外部完全感觉不到任何的热量,但只要金属接触到了这个火焰,顷刻间遍消失不见了。而自从此火点起后,即使没有加柴火煤炭,也继续终日燃烧不灭。蝉庄人便称它为圣火。
事实上,这种无法感触又异常高猛的火焰完全不能用于锻造,不久后工坊就从后山搬到了现在这个位置。
但那个炉却依然存在,圣火依然燃烧。
先祖死后,便是在那里火葬,由圣火处理的遗体,不会留下残滓,也没有骨灰,就仿佛没有存在过这个世界一样。在外界来看,尤其是古神州一脉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可理喻。但对于蝉庄人来说,这就是蝉庄人的宿命,是蝉庄人的归宿。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生于虚无,死于虚无。
“愿你与先祖同在。”
欧阳锋决说完了悼词,众人合上双眼,装着欧阳剑林遗体的木棺由四个刃字辈的未成年后生,缓缓推入圣火之中。木棺在接触到圣火的一瞬间便像是崩碎一般的脱落,然后消失,火焰内部永远是纯净的浅蓝色,只剩下那些细小的蓝色光点,像是物体烧尽后留下的尘埃一样,脱出了圣火,在夜色中彰显着自己的存在,飞舞在空中,缓缓升高。
今日,便无事了。
又一天,第三日。炉火升起,又恢复了一直以来的蝉庄。因为昨天的意外,订单又拖了一天,为了弥补损失的时间,工坊里更加忙碌了。
活着的人做好活人该做的事。这是蝉庄人代代相传的一句话,也是少有的,直接从他母亲嘴里,传达给他的话语。
对于之后的欧阳刃锋来说,这句话,变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讽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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